【独家】舆论漩涡里再访余秀华

　　诗人余秀华正经历着过山车一样的际遇。自从那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被刷屏以来，她已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人物，出版社竞相争取的合作对象，也是当地的“城市名片”。这位最先以身体缺陷被公众所好奇和惊奇的诗人，所引发的持续关注和长久的讨论，让沉寂很久的诗歌也有了更多更广泛的共鸣。她被赞为中国的艾米莉诗·狄金森，火箭升空一样快速成为当地作协副主席，以诗人身份出席新书发布会，淡定从容地直面闪光灯的聚焦。围绕余秀华的舆论狂欢，丝毫没有退潮的迹象。

　　处于舆论漩涡里的余秀华本人，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爆红？早在其仅仅只是个民间诗人，因为极具才华的诗作受到关注的时候，本报记者对她进行过专访，在经历了迅速走红和舆论狂欢后，余秀华日前再次接受本报专访时表示，她不认为自己是名人，自己的生活环境也没有什么变化，对于外界所赋予自己的角色，她则表示角色是别人给的，与自己无关。

　　火起来了

　　去年11月份后湖南文艺出版社印发1.5万册诗集，后继续加印八千册。

　　1月10日,新报星期六专访。

　　1月18日她家小院汇集了新京报等多家媒体。

　　1月28日召开的作家协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选举产生了新一届理事会及领导机构，余秀华当选钟祥市作协副主席之一。

　　1月31日，广西师大出版社的余秀华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新书发布会在北京举行。

　　2月2日，余秀华获第二届“感动钟祥·最美钟祥人”特别奖。

　　出版社编辑进门就叫姐 跪下也要签下她

　　“假如她不是这样一下子爆红的话，我们有一个相对合理的节奏，可能三四月份开始做设计，到五六月份慢慢（把诗集）推出来，把书做得更精致一点。”按照最先与余秀华签订合同、负责《摇摇晃晃的人间》编辑的湖南文艺出版社副社长陈新文的想法，“那个时候我就去看一下她”。从去年11月份以来，他一直跟余秀华通过微信和电话联系，但还没见过她本人，余秀华的突然爆红打断了他们此前的计划，“我去年11月份跟她签合同的时候是承诺了怎么着都要印一万册。”但随着形势的火热发展，湖南文艺的余秀华诗集第一版就印了一万五千册，“都发光了，现在我们手里都没有书，样书都很缺。”

　　这当然不是年前的最终数字。据陈新文介绍，很快，湖南文艺出版社在一万五千册的基础上加印了八千册，如果不是考虑到年前物流不畅，印多了发不出去的原因，陈新文说“原来我们想重印得更多一点。”从1月份在网上预售，到现在，“从大家关注的热度看，我觉得再多都正常，多少年了，你说哪有一个诗人，这么像一个明星，像一个偶像一样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所以即使预售多少，我觉得都很正常。”

　　另一家与余秀华签合同的广西师大出版社，则无论是在之后余秀华诗集的网络预售，还是新书的推介发布，都领先半个身位。一直负责余秀华诗集出版的广西师大出版社大众馆主编杨晓燕告诉记者，余秀华的诗集预售情况“在当当和亚马逊一开始就名列前茅”。1月31日，广西师大出版社的余秀华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新书发布会在北京举行，发布会现场被各路媒体围得水泄不通，余秀华的“伯乐”、《诗刊》编辑刘年也到现场“助阵”，余秀华则现场朗诵自己的诗歌《今夜，我特别想你》。

　　作为余秀华诗集的编辑，杨晓燕说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这样的诗句，这样的诗歌了。她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出余秀华的诗集有卖不出去的担心，“从来不会这么想，如果一个出版人没有一个自信和判断，是不会做的。”

　　与广西师大出版社一样，湖南文艺出版社给余秀华10%的版税，这是所谓的名家待遇，在余秀华尚未爆红之前就已经确定。陈新文告诉记者，10%其实也是一个正常的版税。“我首先觉得她是一个高水平的创作者，一个诗人，从这个角度，也要给她这个（版税）。”他说，当时之所以要选择用那样的版税给余秀华出诗集，一是从一个出版者的角度，诗歌的质量确实打动人，第二是现在出诗集很难，既然要出，“我觉得就要给高一点。”当然，“我觉得她的际遇确确实实比一般人要困难，帮一帮她，改善一下创作环境有什么不好呢。”

　　对于余秀华，陈新文说，过年之后，湖南文艺出版社也会搞一些发布会或签售。“年前我们考虑她身体比较累，她自己也是这样考虑，这段时间一直在奔波。她本来行走都比较吃力，所以我们给她初步定了可能在年后再去签售。估计在年后上班的时间或者过了正月十五。”初步确定的地方有长沙和成都，“有几个地方都还在协调。”

　　自近段时间走红以来，余秀华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各大出版商踏破，据余秀华自己说，有的出版社编辑一进门就叫她姐，声称就算跪下也要把她签下来，也有出版社给她带来她最喜欢的诗人雷平阳的诗集，想打动她。但她最终只签了现在的两家出版社。

　　这些，都只是近期围绕余秀华爆红的一些插曲。

　　爆红也被质疑

　　曾被要求现场作诗

　　因为那首有点标题党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此前籍籍无名的余秀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火得一塌糊涂。她的诗作被不断翻出，在社交媒体上被刷屏。仅仅一周时间，有关余秀华的两本新书就开始预售。

　　她被称作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

　　她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被歌手萧磊谱曲，爆红网络。

　　余秀华位于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的家，更是被一拨拨的媒体记者、当地领导、献爱心的热心人士频频关顾。

　　也有电影圈人士希望以她的经历，拍一部励志电影，并声称让张静初或蒋雯丽来演。

　　她不得不一遍遍地回答几乎相同的问题，一次次配合着摆拍的要求，甚至，被要求现场写诗。在某视频网站为其拍摄的纪录片里，面对摄像记者的现场作诗要求，她有些为难，“我都作了几首了，怎么又要现场作诗啊。”在该视频中，她对一位自称问题“与众不同”却完全落入俗套的记者很不客气地表示，“谢谢你的采访，虽然你的问题都不怎么好。”

　　对于余秀华来说，原来的平静生活已经被打破。即便吃饭时，她还得接“参加活动”的电话，私下她也会嘀咕，“把头都搞大了，成什么名，真是的。”

　　余秀华生活的钟祥市当地，自然也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位“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名人。根据钟祥市官网的消息，在该市于1月28日召开的作家协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选举产生了新一届理事会及领导机构，余秀华当选钟祥市作协副主席之一——属于这个县级市的14名作协副主席的一员。该市作协主席蔡章田直言不讳地表示，余秀华当选与近期的持续走红有关，“她现在火遍了大半个中国，作品得到普遍认可，当选副主席也是对其成就的肯定，正式确立了她在当地文坛的地位。”据了解，钟祥当地此举似乎还有借助余秀华打造“乡土作家群”城市名片的打算，同现于该官网的报道称，钟祥市作家协会现有会员400余名，其中，农民会员和奋斗在农村工作第一线的会员200多名，“像余秀华这样的乡土作家很多，种田的、做工的、养鱼的、放鸭的，还有收废品的”……

　　2月2日晚，余秀华获第二届“感动钟祥·最美钟祥人”特别奖，因为余秀华在北京忙于诗集发行事宜，没有参加颁奖典礼，其母亲周金香代其领奖。钟祥政府官网报道的消息称，“周金香走上庄严的领奖台，手捧鲜花、身披绶带，接过市长林长洲为她颁发的奖杯和证书。”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关注都是积极和正面的。网上也不乏关于余秀华诗歌“涉嫌抄袭”“水平不高”等质疑。身处舆论漩涡的余秀华，对自己的走红似乎很淡定。在北京新书发布会上，当有人再次要求她现场作诗时，她直接以自己没有那样的才华拒绝。

　　陈新文告诉记者，考虑到诗歌的纯粹性和美感，在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余秀华诗集里，他们没有选《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样的诗。“因为那首诗我们觉得不是她最好的作品，她自己也觉得不是她最好的作品。从大多数普通大众审美的角度，我们还是希望以一个纯粹的诗的审美精度，把格调更高一点的诗放到集子里比较好。”

　　在陈新文看来，公众对于余秀华及其作品的关注，如今已经超越了好奇心、同情心等方面。“现在我觉得人已经往后退了，作品已经到前面来了。”陈新文说，最开始，公众对于余秀华及其诗歌的关注有一个好奇到惊奇的过程，如果真是只关注身体上缺陷的话，那只能够到同情为止了。“持续的关注并且长久的讨论，最终有真正的共鸣，那就不是人本身而是诗歌质量、创作能力引起了大家真正的关注，这就上升到真正文学作品让大家欣赏的高度了。”

　　在他看来，随着余秀华的走红以及其作品的出版，对当前的诗歌大环境会有一个很好的助推作用。“我认为她刚开始处于一种呼喊的状态，然后是一种呼应，从读者的层面，最后是形成了一种呼啸。”从刚开始的呼喊没人听，“慢慢有一小部分人倾听，最后变成一种呼啸，一种狂潮，它对当代诗歌的出版和创作，绝对有一种唤醒的作用，它给大家更多的信心。”在他看来，有关诗歌的阅读和创作，以及未来的前景也会更光明。“关注一下最近的媒体，包括自媒体，对诗歌的关注是不是比以前更多一些？”作为出版社副社长，他说自己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我这里接到了十来个电话，就是想来出诗集，有的人说，我的诗比她写得还好，你看看我的。这说明大家对诗歌有了一点信心，原来诗歌肯定是放在边缘、放在角落，现在大家停下来之后，突然发现还有这么闪光的东西，能够重新回到内心的世界，抚慰心灵，这种共鸣其实就是一种集体的唤醒。大家都去读诗多好啊，这个情景想想就很好。”

　　陈新文说，随着关注范围越来越大，慢慢地对诗歌的接受度也会越来越广。“读者的基数大了，诗人自己的作品能够结集出版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大。”但这也有一个过程。他乐观地说，今年的诗歌阅读肯定会成为大众阅读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大家可能会由此及彼，去关注其他诗人。“我觉得中国现代诗到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很多诗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得到大家的关注，不是表示他的诗歌本身不好。”而余秀华的出现，“我觉得只是一个代表。”

　　杨晓燕也认为，余秀华的出现以及由此引发的广泛关注，对于现代诗歌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诗歌上一波热闹是上世纪90年代海子的事，再早就是80年代的热潮。”在她看来，诗歌这种早已变得很小众的题材，尽管还有很多人写，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被大众所阅读，“余秀华可能开启了大众重新关注诗歌的势头。”

　　关于余秀华，新报曾于1月10日有过专访，几天之后，余秀华爆红。这次后续采访，也因此在断断续续的一周以后才得以进行。刚从北京参加完自己新书发布会的余秀华说自己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太激动”。不过，对于所谓的走红，她则显得很淡定，“热闹过去，好好写诗歌。”

　　● 北京之行

　　认识了许多朋友,许多小鲜肉

　　● 当选副主席

　　他们无聊我愿意奉陪

　　● 成励志模范

　　角色是别人给的，与我无关

　　新报：这次去北京除了《月光落在左手上》的新闻发布会，还参加了哪些活动？

　　余秀华：还有几个访谈，包括《人物周刊》，参加了几个广播节目和《锵锵三人行》。

　　新报：这次北京新书发布会，跟之前去人大的时候，有哪些不一样的收获？

　　余秀华：不同的是这次自己的书出版了，有版税。更重要的是认识了许多朋友，许多小鲜肉。

　　新报：拿到自己变成印刷品的作品，第一感觉是怎样的？

　　余秀华：激动啊，太激动了，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好神奇啊！

　　新报：现在你有两本诗集可以在年前跟大家见面，对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写的诗就能出版，是否挺出乎自己意料？

　　余秀华：嗯，我很意外，感觉像做梦一样。

　　新报：你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余秀华：最大的原因是我是一个纯真的女人，呵呵。

　　新报：当选钟祥市作协副主席的事情算是被“挟持”吗？你打算怎样履行这个副主席的职责呢？如果叫你去开会或者搞活动，你会积极参与吗？

　　余秀华：没有什么职责需要我履行。适当参加，表示一下，这个无所谓。

　　新报：钟祥市作协领导好像说过曾帮助过你不少，这个属实吗？

　　余秀华：这个事情不好说。他们能帮助我什么呢？

　　新报：据了解，让你当副主席，似乎有借助你打造“乡土作家群”城市名片的打算，如果属实，你怎么看他们的这个规划？会介意这样的做法吗？

　　余秀华：我无所谓，他们无聊，我愿意奉陪。

　　新报：随着大众对你的关注越来越多，也出现了一些“杂音”，你怎么看这些“不和谐”的杂音？这些对你来说算是警醒吗？

　　余秀华：什么“杂音”？我怎么不知道啊？我想要警醒什么呢？

　　新报：你对自己的走红似乎很淡定，一点也没有过激动或兴奋的时候吗？

　　余秀华：没有。

　　新报：公众对于你的热切关注，让不少行内人士对于诗歌有了非常乐观的看法，认为这是自海子、汪国真他们掀起的诗歌热之后，很多年都没有过的现象，对于这样的说法，你的观点是什么？

　　余秀华：我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只是写我自己的诗歌，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情。况且汪国真的诗歌没有我好，呵呵。

　　新报：你现在是媒体关注的焦点人物，出版商期待合作的对象，也是当地很多部门要树立的励志模范，处在这样一个位置的你，怎么看待自己现在的角色？

　　余秀华：我就是我，角色是别人给的，与我无关。

　　新报：你怎么看媒体在你“走红”中的作用？

　　余秀华：媒体的推动作用是明显的。我喜欢那些小记者，他们是我的朋友。

　　新报：接下来你将会作为诗人，甚至作为当地的作协副主席与更多人打交道，这是你喜欢的吗？你准备好了吗？

　　余秀华：如果烦了就不去了，又没有硬性规定。我不需要准备什么。

　　新报：爆红之后，说话是不是比以前小心了很多？收敛了很多？成名会成为你的包袱或束缚吗？

　　余秀华：没有。还是从前的我，人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为别人。我没有觉得我成名，所以没有包袱啊。

　　新报：目前为止，两家出版社一共出版你的诗集加起来不到三百首，你之前写的2000多首剩下部分打算怎么处理？短期内会跟别的出版社签约出版吗？

　　余秀华：写得不好的当然不能出版，不会和别的出版社签约。

　　新报：从鲜为人知到众人皆知，从乡村到城市，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困扰？还能好好写诗吗？

　　余秀华：没有困扰，热闹过去，好好写诗歌。

　　新报：拿到版税了吗？最想拿自己的版税做什么？

　　余秀华：这个问题没有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新报：很多人都夸你很聪明，很机智，情商高，你自己认为呢？自我评价一下？

　　余秀华：我很笨，大家看到的都是小聪明吧。

　　新报：你说自己希望写出的诗歌只是余秀华的，而不是脑瘫者余秀华，或者农民余秀华的，现在你觉得算实现了吗？

　　余秀华：会实现的。

　　新报：外界对你的关注度一直持续不衰，这样的形势下，你觉得自己还能回到从前的那种环境吗？成为名人之后，身上是否多了所谓的责任感和压力？

　　余秀华：怎么会不衰呢？恋爱也有周期。我的环境也没有什么变化。

　　我不是名人，不需要对谁负责。

　　新报：有没有想过，无论自己是作为当地作协副主席，还是诗人余秀华，去帮助与你有过类似经历的人？

　　余秀华：我现在需要别人帮助。作协主席是虚职，没有用。

　　新报记者 彭辉